太史公说：当我阅读世家记载时，看到卫宣公太子因妻被杀，弟弟子寿与太子争相去死，这与晋太子申生不敢说出骊姬的过错一样，都是怕伤害到父亲的情面。但最终还是死了，多么可悲呀！有的是父子互相残杀，有的是兄弟互相攻伐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？

卫国的兴衰史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祸起萧墙的更为鲜明的例子。在《史记》所有的世家当中，卫国的国君是最荒淫无道的，其内乱也是最严重的。整篇文章给我们提供这样的信息，即卫国的历史几乎就是内乱构成的，而且好像所有的内乱形式都可以在这里找到例子。康叔是周武王的同母弟弟，被寄予厚望，所以在分封时周公对他谆谆教诲。文中不厌其烦地记录下周公三诰，这是作者心中一个为人君者应该具备的素养。然而，卫国这样一个周初重要的诸侯国，它后来的情况却与周公当初的教诲和卫康叔的风范大相径庭。他们父子相杀、兄弟相残。这也使司马迁痛心疾首，因此也对卫国的后世君主进行了无情地批判。历史的风云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国君，终于变幻到今天。回首上下五千年，总还是有无数的后人犯着前人一样的错误。历史是一面镜子，这些都是前车之鉴。如果对历史置若罔闻，则悲剧必然会再次上演。

微子开者，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也。纣既立，不明，淫乱于政，微子数谏，纣不听。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，灭耆国，惧祸至，以告纣。纣曰：“我生不有命在天乎？是何能为！”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，欲死之，及去，未能自决，乃问于太师、少师曰：“殷不有治政，不治四方。我祖遂陈于上，纣沉湎于酒，妇人是用，乱败汤德于下。殷既小大好草窃奸宄，卿士师师非度，皆有罪辜，乃无维获，小民乃并兴，相为敌雠。今殷其典丧！若涉水无津涯。殷遂丧，越至于今。”曰：“太师，少师，我其发出往？吾家保于丧？今女无故告予，颠跻，如之何其？”太师若曰：“王子，天笃下菑亡殷国，乃毋畏畏，不用老长。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。今诚得治国，国治身死不恨。为死，终不得治，不如去。”遂亡。

箕子者，纣亲戚也。纣始为象箸，箕子叹曰：“彼为象箸，必为玉杯；为杯，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。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，不可振也。”纣为淫泆，箕子谏，不听。人或曰：“可以去矣。”箕子曰：“为人臣谏不听而去，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，吾不忍为也。”乃被发详狂而为奴。遂隐而鼓琴以自悲，故传之曰箕子操。

微子开是殷朝帝乙的大儿子，纣王的同母兄长。商纣继位后，统治黑暗，生活淫乱，国政衰危，微子多次劝谏，纣王就是不听。当祖伊的周西伯昌勤修德业时，消灭耆国后，便预示着殷朝要有危亡了，于是就告诉纣王。纣王却说：“生命不是由上天决定吗？又能把我怎么样呢？”微子明白纣王到死也不会明白了，便想一死了之，或是离开纣王，但自己又拿不定主意，便前去询问太师、少师：“殷朝难以政治清明，无法治理四方。我们的祖先曾经所贡献的才力和取得的成功，恐怕要毁于一旦了。纣王只知沉溺于酒色之中，只听妇人之言，败坏汤王德政。殷朝上下都以草野盗窃为伴，作奸犯科，臣民纷纷效仿，违法乱纪，使人惶惶不可终日，得不到应得的爵禄。朝野内外，互为仇敌，恐怕殷朝要丧失国典了，这就好比渡河找不到渡口。殷朝灭亡的日子不远了。”微子继续说：“太师，太师，我该怎么办呢？殷朝社稷还能保住吗？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实情，不要陷我于不义，该如何是好呢？”太师说：“王子，天帝降灾要灭亡殷朝，纣王上不怕天、下天畏民，又不听长者之见。现在殷朝的臣民已经违背了神祇的意愿。如今就算能拯救殷朝，治理好国家，恐怕也无法改变天意了。就算死了，国家也无法治理，还不如远走他乡。”因此微子便离开了殷朝。

箕子是纣王的亲戚。纣王开始制作象牙筷子时，箕子就叹道：“现在制作象牙筷子，将来就会制作玉杯；制作玉杯，就会想到把远方奇珍异宝据为己有。车马宫室的奢侈豪华也必将从这里开始，国家肯定无法振兴了。”纣王淫乱不堪，箕子劝谏不听。有人说：“那就离他而去吧。”箕子说：“身为臣子要劝谏君主，君主不听便离去，这是在宣扬君主的恶行，哗众取宠于百姓，我不能这么做。”因此箕子装疯卖傻地做了奴隶，并以隐居弹琴来安慰自己，后人便把他的曲子称为《箕子操》。

王子比干者，亦纣之亲戚也。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，则曰：“君有过而不以死争，则百姓何辜！”乃直言谏纣。纣怒曰：“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，信有诸乎？”乃遂杀王子比干，刳视其心。

微子曰：“父子有骨肉，而臣主以义属。故父有过，子三谏不听，则随而号之；人臣三谏不听，则其义可以去矣。”于是太师、少师乃劝微子去，遂行。

周武王伐纣克殷，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，肉袒面缚，左牵羊，右把茅，膝行而前以告。于是武王乃释微子，复其位如故。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，使管叔、蔡叔傅相之。武王既克殷，访问箕子。武王曰：“于乎！维天阴定下民，相和其居，我不知其常伦所序。”箕子对曰：“在昔鲧堙鸿水，汨陈其五行，帝乃震怒，不从鸿范九等，常伦所斁。鲧则殛死，禹乃嗣兴。天乃锡禹鸿范九等，常伦所序。

“初一曰五行；二曰五事；三曰八政；四曰五纪；五曰皇极；六曰三德；七曰稽疑；八曰庶徵；九曰嚮用五福，畏用六极。

“五行：一曰水，二曰火，三曰木，四曰金，五曰土。水曰润下，火曰炎上，木曰曲直，金曰从革，土曰稼穑。润下作咸，炎上作苦，曲直作酸，从革作辛，稼穑作甘。”

王子比干也是纣王的亲属，见箕子的劝谏无法说服纣王去做了奴隶，说：“君主有罪，却不能以死直言相劝，无辜的百姓又有何罪过呢！”因此便直言进谏纣王。纣王怒道：“我听说圣人之心有七窍，这是真的吗？”便杀死比干，挖出他的心验证。

微子说：“父子间有骨肉之情，君臣间义理相连。父亲如有过错，儿子劝谏不听，就应随之号哭；人臣如屡谏不听，从道义上讲就应该远离君主而去了。”所以太师、少师才劝微子离去，微子便离开了纣王。